陳雪
人妻日記52
被早晨的雨聲吵醒。
昨晚十點鐘早餐人下班後我們就去住家附近的盲人按摩,因為她手痛,卻沒有時間去看中醫。而我則是因為天氣變化,肩膀痛得厲害。
按摩館三個男師傅,都二十來歲,照例地,她的必然沉默,而我的則活潑。從來沒有例外,我真好奇這些師傅們是否也會挑選與自己氣質相近的客人,或者純粹是因為運氣。
⋯⋯ 師傅的手指關節都長了大而硬的繭,那是長時間工作的積累,是職業傷害,聽說有人因此得了扳機指,無法再做此行業。我想著,他們跟早餐人一樣都是靠手力工作呢!某個程度來說,作家也是。
按摩完她問我想去哪,我說,想吃蚵仔麵線。摩托車就往麵線的方向走,涼風裡,我從背後環著她的腰,她真是瘦啊!應該吃大碗的。
睡前我們胡亂說著話,當然是我說的多,有一回我說到結婚前沒想過她是這麼沉默的人,她則說,我也沒想過你會這樣嘰嘰喳喳。
是啊,如果按照說話的等級,一到一百分,那麼我是八十,她則是三十,她問我三十算是什麼等級,我說,沉默,她又問我之前交往過的人誰誰誰是多少分,我舉了父親的例子,我說父親是十五到二十。她說那是什麼等級,我說,那叫孤僻。
低於二十分就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困擾了啦!我趕緊說。
這時我想起媽媽,我應該常打電話回家的,不然空蕩的屋子裡,誰跟她聊天呢?但我既而又想,說不定孩子們不在屋裡,只有他們夫妻兩人,父親其實是多話的呢!反倒是母親要嫌他煩了。
我想抄寫一段<修道院記事>裡精彩的文字,給早餐人以及我沉默的父親。
<女人說話總是沒完沒了,男人覺得瑣碎無聊,他們沒法想像是這些對話讓世界處在軌道上,如果女人彼此都不談天了,男人早就沒有了對家與現世的感覺。>
我知道我們個性非常不同,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,然而,這些也不會影響我們相愛,我喜愛沉靜的她,但願她也能理解我的喧鬧,翁達傑在<英倫情人>裡如此寫著
「當她可以整夜和他在一起時,他們會在拂曉前被城裡三座清真寺的尖塔裡的鐘聲喚醒。她和他走過設在開羅南部和她家之間的市場。他們走在清晨清冷的空氣裡,美妙動人的宗教歌聲像弓箭一般直入雲霄,一座尖塔應和著另一座的歌聲,彷彿是在傳播著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,木炭和大麻的氣味濃濃地飄散在空氣裡,他們是聖城裡的罪人。
他用手臂掃落餐館桌上的盤子和玻璃杯,希望待在城裡某處的她,會抬頭看看,尋找噪音的來源。當她不在身邊的時候,他是個一向獨自來去沙漠和小鎮之間,卻從不感到孤獨的人,一個在沙漠理的男人會用雙手捧著空虛,心裡明白這對他比水還珍貴。他知道厄塔吉附近有一種植物,如果有人把它的心挖去,原來長著心的地方,便會流出具有草藥療效的汁液。每天早上他就可以從這棵植物上喝到相當份量的汁液。這種植物即使缺少了某個部分,也還能枝繁葉茂地活上一年。
他不在乎她與別人生活在一起的事實,他只是想著她的纖細優美,她的風情嫵媚,他嚮往那個時刻,他們之間心有靈犀,在心靈深處有一小塊共同的天地,他們是如此不同,卻又像合上的兩張書頁般親密交融。」
九點鐘,早餐人醒來了,我又爬上床賴著她,她撫摸我的手,眼睛都沒睜開,我像小蛇一樣將她蜷住,感受到溫暖,那麼妥貼,像自己身上的一部份.如果我們是一體的,那麼我就是嘴巴,而她是眼睛。我是腿,她是手。